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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梦悕出——张晓杰陶瓷艺术解析

时间:2011年11月17日信息来源:本站原创
大梦悕出——张晓杰陶瓷艺术解析


    艺术的本质,说到底,是对人头脑中虚幻世界的一种处理。
    从史前最深邃最黑暗洞穴中的岩画一步步走来,整个艺术史,也就是人类的进化史,无非是把人的头脑中的虚幻世界处理得越来越接近现实世界。
    如今,人是越来越现实了,因为人对现实世界的认识越来越清晰。这不得不感谢艺术,同时,这种极端的现实又几乎致艺术于死地。
    然而,艺术绝不至于死,因为人类还有梦。
    张晓杰就是一个有梦并且正在用他的手艺“造梦”的人。


    我第一次参观景德镇百年陶瓷珍品馆的时候,张晓杰的一件现代陶艺作品《无题》正显赫地展放在大厅中央圆柱处。不过,并没有引起我太大的注意。心里虽起了一点触动,也是因它与整个展馆中其他展品的传统风格有些格硬。印象中,似乎就是一只彩绘了的太岁,浑然一团,蠢蠢欲动的样子。或许是展柜中光线运用得不好的缘故,正如各种画集中的张晓杰作品大多缺乏立体感一样,完全没有后来在他的工作室里看他“造梦”时给人惊然、憬然的视觉冲击。


    纯粹是偶然,陪着一位老前辈走进张晓杰的工作室。
    三个学生团在一堆,各自在瓷瓶或瓷板上练功,照着画稿的图案往瓷器上搬。张晓杰则另辟一空间,弓着身子,正端详着他的“梦”。少顷,看他如梦中觉出,头一扬,长发甩开,方见出真面目来,一脸憔悴,让人吃一惊。
    乘他与客人交谈之际,我满满地围着他的“梦”转了三圈。
这是一件约莫高两尺径一尺半的未完成陶艺作品。不规则的坯体是有意采用慢轮拉坯的方法成型。胎体运用了多种泥料,呈现褐、酱、紫砂、土黄、金黄等多种色调。坯体上有刻裂,使烧成后裂口张开,略凹。上部有贴附的脊翼状飞出,顶部用盘条法装饰了几个管状如“深海的烟囱”。通身留有大块着釉的空间以便彩绘,不过彩绘还没有完成,只有几只蝙蝠一串儿向上。
    女阴象征通常让人联想到生命与繁衍。当然,那似乎又如破壳的形象也可以让人联想生命孕育的过程。这是艺术家常用的象征手法。但是,“海底烟囱”这个形象还是让我不自觉地瞥了一眼交谈中的张晓杰,方阔而木讷的脸庞即使在争论的时候依然显得深沉。回头再端详那似乎海底热液喷出口形成的烟囱,据说周围海水温度可以高达300~400℃,压力又极大,但却生长有许多奇特的蠕虫、贝类等生物群体,被许多生物学家认为是生命起源和演化的重要场所。
    于是,告别的时候,忍不住问张晓杰,海底烟囱的形象是从科教电视片上得来的灵感吗?张晓杰茫然道:“海底烟囱?我还真没有见过。”他说,这只是他的一个梦,很小时候的一个梦。
    “作品有名字了吗?”我问。
    “还没有。”
    “那么,何不就叫做《大梦》。”
    张晓杰嘿嘿一笑。


    那天晚上,一合眼,梦就缠上了我。
    人,被神鬼追到悬崖上,无路可走了。身下雾起云飞,绝望中作势欲跳,想着一死而已。殊不知,身体反而被云雾鼓荡起来,越飘越高越远。挣扎着想落实,云雾却反复纠缠着,丝丝缕缕竟变成了茧。
    一枚茧,茧壳幻化,一会儿光彩如瓷,一会儿质朴如陶,一会儿五色斑斓,一会儿靓得天青。茧儿里面却束缚着一个向往着光明的灵魂。黑暗中,魂魄鼓足了劲左右冲突,终不得出,直到火从中起,魂儿忽然跳脱出来,霎时气清神朗。于是,茧子义无反顾,像一枚陨石飞速坠落,在大地上绽出一朵奇葩,仿佛便是张晓杰那件未完成的作品——《大梦》。


    这个差不多相同的梦折腾了我好多天,于是,下定了决心要见张晓杰一次。告诉他,我被他的《大梦》魇住了。俗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嘛,看来也只有张晓杰能够脱去我的梦魇了。
    张晓杰留长发,起得晚。我们约好的会面,足足等了两个小时。等待的时候,我一面参观他的作品,一面就想:
    艺术家为什么总爱留长发,因为长发容易把自己从梦魇中揪出来吗?
    艺术家要么干脆不留发,大概也是因为害怕神鬼轻而易举抓住自己吧?
    艺术家为什么总是“白天从中午开始”,因为常常被梦魇折磨,睡不安宁吗?
    有些艺术家却偏偏起得极早,那是害怕噩梦通常在清晨把人惊醒吧?
    都说,艺术家必然有艺术家的生活方式。一个艺术家的生活方式甚至比他的作品还要真实。因为作品常常被相互模仿,艺术观念相互渗透影响,艺术手法沿袭相传,而像留长发、赖床这些太过外在的东西,也是很容易被一帮伪艺术家抄袭了去,让人真假莫辨或者莫衷一是的。弄得我们要搞清一个艺术家的真面目和真价值,差不多要查遍三代九族。于是,在等待的枯燥中,信手在资料架上翻开张晓杰的艺术人生。


    张晓杰,1963年生人,是陶瓷界享有盛誉的中国工艺美术大师张松茂和徐亚凤夫妇的小儿子。中国传统家庭,从皇亲贵胄到引车卖浆之流,对长子多半约束甚严,而对较小的孩子则相对持开放态度。张松茂夫妇也不例外。因此,张晓杰虽然自幼受到严格的陶瓷绘画的训练,但思想活泼,兴趣广泛,尤其喜欢音乐,对世界主流艺术多有涉猎,很小的时候就显露艺术上的敏感和天赋。往往不经意间的习作,已经流露出一个少年对个体生命的脆弱以及生命成长过程中的烦恼的体会和同情。
    1977年,国家度尽劫波,百废待兴,14岁的张晓杰带着青春期的烦恼和活力加入轻工业部陶瓷研究所,由父亲张松茂手把手地传授陶瓷绘画技艺。8年中,他大量临摹各个时代的陶瓷彩绘作品,修成意到笔随,得心应手的境界,不仅在陶瓷绘画技艺上出类拔萃,而且由此生发出表达自我生命力的强烈欲望和创作冲动。渐渐地,他不再满足简单的模仿和照搬,创作的烦恼和喜悦使他性格为之一变,变得少言寡语,甚至一度陷入深深的迷惘。1985年,他考入江西科技师范学院,开始从理论上寻找创作的方向并且有意识地形成自己的创作风格。
    长期的基本功训练以及多年的创作实践和探索,厚积薄发的张晓杰于九十年代开始大量创作现代派陶艺作品,每有新作推出,业界总是一阵躁动,成为专家和媒体关注的焦点。1993年作品《绿色与人类》被日本恩巴中国近代美术馆收藏,1994年被评为“全国工艺美术行业优秀技艺人员”。1995年作品《我的梦》入选日本美浓国际陶瓷大奖赛及国际陶瓷展,1997年作品《梦》入选文化部主办的中国当代陶艺展,被送往国外长期巡回展出。1998年调入山东省工艺美术研究所,2002年被授予山东省陶瓷艺术大师荣誉称号,2003年被授予山东省工艺美术大师荣誉称号。2009年陶艺作品《空与实的谐音系列》入选第十一届全国美术作品展览,并被评为江西省第十三届美术作品展览一等奖。


    张晓杰作品集收有他早期的作品《挂盘人物组合》与《蓝色的诱惑》系列,是受西方现代艺术思潮影响,对生命意义的一般性关注。画面运用立体派分割构成原理突出表达生命的真诚与虚伪对灵魂的背叛与挣扎。瓷质的媒介给人一种既质朴又高贵,既内心坚强又脆弱易碎的背景交代,有着纸质或布质媒介无法达到的艺术效果。虽然整幅画作还没有突破西方油画艺术的窠臼,但无疑是一次现代派绘画移植于中国传统陶瓷艺术的成功尝试。
    假如说,这次成功的尝试标志着张晓杰通过对西方现代艺术的解读获得了自己独特的陶瓷艺术术语的话,那么,真正使他形成自己的艺术风格的是对自我灵魂的解读,尤其是那个困扰他一生的梦,那个梦中的虚幻世界。
    假如没有陶瓷,张晓杰就不可能塑造他的梦。假如没有在旋转的拉坯台上亲手驯服那个藏在陶泥中的精灵,张晓杰就不可能表达他梦中那个拼死抗争,甚至挣扎到狰狞的精灵。生命的意义究竟在哪里?灵魂究竟是被生命束缚,还是生命本来就是那个被上帝驯服的精灵。
    一件完美的瓷瓶,是先民驯服泥土的骄傲。然而,驯服的过程却在高速旋转的拉坯中荡然无存。或许,只有在那些烧裂破损的出品中还可以窥见一丝陶泥的桀骜和不屈。而正是那个梦的启示,使张晓杰忽然领悟到,只有慢轮和盘筑这种原始的制瓷法可以表达那个驯服过程。是的,先民们不正是这样走过来的吗。
    从此,张晓杰的梦找到了一个现实世界的载体,一种从平面到立体的无与伦比的陶瓷语言。


    从平面到立体的陶瓷语言不仅是彩绘的雕塑,也不仅是雕塑上的绘画,甚至不仅仅是一种真正“有意味的形式”。张晓杰成熟时期的作品,《生命之始》与《绿色与人类》系列开始用自己的语言捕捉生命的原生态存在,以及由此演化出以万物为刍狗的宇宙精神。
    张晓杰不再追问,生命有什么意义,花儿为谁开放?什么是虚伪,什么是真诚?何为幸福,痛苦怎解?公义何在,道德何干?对此时的张晓杰来说,一切都是意象,一切都是冲突,一切都是生命力的张扬。那个困扰他的梦就是充斥世间万象的宇宙精神。这个梦映射在花,是娇嫩欲滴;映射于草木,是摇曳风骚;映射在山,是刚毅沉雄,映射在水,则含情脉脉;映射于太阳,是光辉夺目,映射于月光,则愁思荡漾;映射于人,是观照天地之行者,映射于张晓杰,只有一件事,做瓷。
    这一时期的代表作有《灵魂从黑开始》、《强烈的安静》、《状态生命组合》等等,从作品名称上已经显现出超然物外的艺术境界了。


    艺术家对梦境的把握和表达,常常陷于神秘化。历史上,这样的例子并不鲜见。原因是艺术家功力不足以致走火入魔,或者是艺术语言的贫困导致妄言谵语,甚至因为忍受不住梦境的折磨而有意编织出令人迷惑的美梦来。
    张晓杰关于梦的陶瓷艺术创作,也曾经历过各种磨难和诱惑,几乎岔入歧途。假如没有幼年时的中国传统陶瓷文化熏陶,假如没有少年时的传统绘瓷技艺的刻苦训练,假如没有一个良好的陶瓷艺术家族的环境陶养,又或者没有一个强健的身心,恐怕张晓杰也只不过是个昙花一现的天才,最终沦落成一个造诣平平的工匠。
    《宇宙都市》以及《游动幻觉》系列是张晓杰走出怀疑,凝聚精神的力作。痛苦被咀嚼成快乐,狰狞反成为美的养料。特别是近年来创作的《空与实的谐音》、《绿色组合系列》已经完全从冷酷到热烈再重新回归平和,灵魂的冲突平复到包容万物的静穆,强烈的色彩反差和矛盾元素相生相克被整合成一个完整的循环,造型、泥性、火候、秞汁、彩料犹如五行元素构成了世上最朴素的和谐。
    从艺术审美共性重新回归民族文化的坚实大地,是张晓杰成为大师级艺术家的标志。


    张晓杰怀着歉意走进工作室,而我正再次凝神于他的新作《大梦》。我说:“佛经上有句话,长寝大梦,莫知悕出。你倒好,早知悕出,何苦常梦。”
    张晓杰说:“了却大梦,佛与我何干。实在是昨晚加班,累到天亮才小睡片刻。难得无梦啊。”
关于我的梦魇,此时已了无趣味。关于艺术,我们还有话要说。
    人人有梦,多半是梦想、美梦之类,比如美国梦什么的,和理想差不多意思。人人恐惧噩梦,以为要把生命从这世间带走,其实只猜对了一半,就是梦的确通神,也就是人人都有的神性。只是常人因为害怕,拒绝了它。佛经上干脆把人生称为大梦,其实最见出智慧。噩梦常预见人生哪。
    只有艺术可以克服恐惧,拥抱噩梦,拥抱人生,拥抱神性。艺术家的责任就如佛入地狱一般,体验恐惧,并找出平和这种恐惧的法子,帮助人一起拥抱神,因为,这神代表着死亡,而死亡正是一切生命的未来。
    因此,艺术从来就不是哲学。哲学总结过去,研究僵化的历史,而艺术永远面向未来,面向死亡。以活泼泼的生命直面死亡,生命才有存在的意义。这样说来,陶瓷艺术家张晓杰的梦恐怕还将继续做下去。
 
(作者:佚名 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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